京郊的山路依旧颠簸,但车厢里的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没有了初入剧组时的兴奋与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
吉普车驶过镇上的邮局,徐载知让司机停了一下,他跳落车,将报刊亭里所有能找到的,刊登着相关报道和评论的报纸都买了下来。
回到车上,他将一半递给秦语,两人不再交谈,车厢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剧组里那个对制片工作还略显生涩的制片人,和那个在编剧创作上的刚刚入门的小编剧。
他们回归了自己最原始,也最擅长的身份新闻人。
一张张报纸在他们手中迅速翻阅、归类、分析。
“舆论构成很复杂,”秦语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
“主体是三部分,第一,是被煽动起来的普通信徒,他们的言论以亲身体验和情感控诉为主,占据了道德的同情点。”
她将几份读者来信单独抽了出来,放在一边。
“第二,是被利用的权威人士,学者、艺术家,甚至一些老干部,他们的发言被包装成学术探讨和文化忧思,负责拔高整个事件的格调,混肴视听。”
最后,她拿起那份《首都都市报》,指着那篇措辞最激烈的评论文章。
“第三,也是最内核的,是幕后的组织者。”
“你看这篇文章,看似客观,但每一个论点都在巧妙的偷换概念,将科学与傲慢、迷信与传统强行绑定,这背后,绝对有高人指点。
她抬起头,看向徐载知,做出了最终的定义。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旨在通过偷换概念、煽动群众情感来向我们施压的舆论绑架,他们的战术内核,就是避开事实辩论,抢占道德高地。”
徐载知点了点头,他完全认同秦语的判断。
在信息传播还相对闭塞的90年代,这种打着传统文化旗号,裹挟着民族情感的舆论攻势,几乎是降维打击,无往不利。
交谈间,车已经回到了总台。
“我们回来了。”
当吉普车缓缓驶入总台大院时,徐载知轻声说了一句。
“是啊,回来了。”
秦语轻轻的笑了笑。
当两人再次踏入评论部二楼的大办公区时,立刻感受到了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氛围。
空气中不再有对他们小徐组长、秦老师的好奇和八卦,不再有那些夹杂着羡慕与嫉妒的窃窃私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同仇敌忾的安静。
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神里却传递着一种无言且复杂的情感。
有担忧,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们是一伙的的归属感。
孙鹏第一个从自己的工位上站了起来,他没有象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只是走过来,重重的拍了拍徐载知的肩膀,沉声说了一句:“回来就好。第一看书旺 庚新最全”
这份无言的支持,让徐载知和秦语紧绷的心,都感到了一丝暖意。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着怒火的咆哮声,从不远处老张的办公室门口传来。
“老同学,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什么叫文化?装神弄鬼就叫文化?”
徐载知和秦语循声望去,只见老张正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电话听筒,对着话筒那头的人大声驳斥,他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算计的脸,此刻涨得通红。
“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给我把消息汇总好,我们评论部的人,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说完,他啪的一声,重重的挂断了电话。
这番话,让徐载知和秦语都有些意外。
老张一抬头,也看到了门口的两人。
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怒气化作了一丝不太自然的尴尬,干咳了两声,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徐载知和秦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张组好。”
“好,你们回来了。”
看来,这场外部危机,在无形之中,竟成了评论部内部凝聚力的催化剂。
当自家的孩子在外面被欺负时,无论之前有多少内部矛盾,家长们总会一致对外。
“走吧。”徐载知轻声说。
他们穿过办公区,走向小会议室。
推开门,陈怀安和孙长琳的身影,早已在里面等待。
看到徐载知和秦语推门进来。
“回来了?”陈怀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孙长琳则仔细的打量着两人,看到他们虽然面带风尘,但眼神依旧清亮,没有丝毫被舆论压垮的颓丧,心中稍定。
“主任,孙主任。”
徐载知和秦语落座,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李台那边临时有个紧急会议,”陈怀安开门见山,省去了所有铺垫,“他让我和孙主任先跟你们碰一下,听听你们的想法。”
话音刚落,徐载知便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语,后者也默契的跟着起身。
“陈主任,孙主任,”徐载知主动开口,语气诚恳而郑重,“这次的事件,引发了这么大的社会舆论,给台里和两位领导添了巨大的麻烦,责任主要在我,是我对选题的风险评估严重不足”
“我作为副组长,没有及时提出有效的风险预警,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秦语紧随其后,声音不大,但态度同样坚决。
两人一唱一和。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批评并没有到来。
陈怀安和孙长琳看着他们,就好象看着自己刚才给李台承认错误。
两个人失笑。
陈怀安抬起手,向下压了压。
“行了行了,坐下。”
“你们俩多大斤两?这么大的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孙长琳也在一旁调侃:“我们担责任还差不多。”
“你们俩要是真把这锅背了,那外面的人还不得说我们当领导的没担当,就知道把年轻人推出去当挡箭牌?”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徐载知和秦语再次坐下。
“好了,说点正事吧,”陈怀安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我们先对一下情况,剧组那边,拍摄进度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将话题迅速拉回了工作层面。
徐载知立刻回答:“不算被毁掉的两天素材,主体部分的拍摄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
“但剩下的都是硬骨头,尤其是几场需要大量群演配合的大场面,张牧之老师对细节的要求又非常高,我估计,最快还需要一个礼拜才能杀青。”
“质量能保证就行。”孙长琳果断的说道,她现在最关心的已经不是进度,“我们现在缺的不是时间,而是对策。”
她看向徐载知和秦语,说出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第一个提议。
“我考虑了一下,既然现在舆论的焦点,是说我们否定传统,那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对片子的内容进行一些调整?”
“比如,删减一部分对大师揭露得过于直接的,比较敏感的内容,多增加一些对传统养生文化的正面介绍,先平息一下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