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博帕尔的火车站台(4k)
博帕尔的火车站台上,小贩、麻风病人、乞丐、苦力、孩童与旅客皆已不在。
它如今只是一座堆满尸体的停尸间,弥漫着呕吐物与大小便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有毒的气团紧紧复盖在与行李相连的旅客身上。
偶尔能见到一名幸存者,艰难地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致命的气体迅速涌入他的肺部他又瞬间象是离水之鱼般,嘴歪向一边,向后倒下。
那些本就因肺结核而虚弱的乞丐与麻风病患者,更是首当其冲,最先命丧于此。
幸而空调尚能过滤空气,站长办公室内的三人,以及藏身于衣帽间的数名行李搬运工,才得以暂避毒气。
车站的副站长竭力拨打电话求援,却毫无成效,电话线那头始终占线。
终于,他勉强与一名医生取得了联系一这是一位专职于给铁路工人治疔的医生,在他疏散了牧师及其家人后,就返回了他在铁路区的办公室。
他那通过湿布掩住口鼻传来的声音,显得惊慌失措。
从他的口中,阿衣雨和副站长得知。
他刚与中央邦卫生局长通过话。
这位铁路工人治疔的医生电话那头说道,“部长质问过碳化物公司的人,有毒气团究竟为何物,是氯气、光气、苯胺,还是其他什么我闻所未闻的玩意儿。”
“可无论他怎么追问,都毫无结果。公司的人坚称这些气体无毒,只要用湿手帕捂住口鼻,便能自保。”
“我照做了,似乎有些效果。碳化物公司的人还对局长说尽量别呼吸’!”
“你的旅客们还在等待救援,你先把这个建议’转告他们吧。”
在这个到处都是死人和将死之人的车站里。
副站长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名即将被大海吞噬的船只的指挥官。
尽管他对1号站台上的乘客无能为力,但他仍要竭尽全力拯救那些即将到站的乘客。
即便无法联系上司阻止快车在博帕尔车站停靠,他也要设法让它避开这里。
而让这辆快车避开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停在上一站。
他立刻打电话给不到12公里外的小镇维迪沙的车站。
让火车在小镇维迪沙的车站停靠一下,12公里,毒气应该是无法过去。
“火车刚开出。”维迪沙的站长告诉他。
“天哪。”副站长惊恐地发出一声哀叹。
“我们至少可以切换一个信号灯到红色吧?”年轻的铁路调度员问道。
于是几人盯着墙上大板子上闪铄的指示器。
“在维迪沙与博帕尔车站之间,绝无任何独立的信号点或信号箱,”谢尔玛语气笃定地说道。
“也就是说,如此一来,我们只能跑到火车前方,向司机发出停车信号。”阿衣雨沉声开口。
此言一出,副站长和其他人皆惊愕无语。
“你打算如何向午夜时分全速疾驰的火车司机发出停车信号?”副站长的助手紧皱眉头,语气中满是质疑。
“妈的,直接站在轨道中央啊,挥舞一盏灯!这附近不是在搞婚礼吗?我看到有一些红灯笼挂着呢!”阿衣雨反驳道。
副站长愣住了,这想法实在荒诞不经,不过,在听了阿衣雨提出红灯笼之后,他便改了主意。
“你说得对。我们可用灯笼让火车停下。快去,找些身强力壮的苦力来!”他沉声吩咐。
“我愿意去。”之前跑进来的行李搬运工说道。
“我也是。”那位行李搬运工的朋友也毫不尤豫地应道。
“好,但至少还需四五。四五个灯笼在夜中更为醒目。”阿衣继续说道。
副站长也赞同了阿衣雨的想法。
在那两名行李搬运工的协助下,又选了两名他们的朋友,一共是四个人。
四个人快步奔至房间尽头的水槽旁,将他们的头巾浸湿、拧干,捂在脸上便打算匆匆出门。
副站长向他们详细说明任务,着重强调其重要性。
“若能阻止这辆快车,或许能拯救数百条性命。”他严肃地说道,又补充道,“你们将成为英雄,受到嘉奖。”
这番话只让四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副站长双手合十,置于胸前。
“愿神庇佑你们。”他微微侧头,语气温和却坚定,“维修部里有灯笼可供使用。祝你们好运。”
直播间此时也纷纷讨论起来。
【可以的,很勇敢。】
【印度联邦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回楼上,不是已经出现了吗,那个局长不是先带头跑了?】
这支四人小队踏入了黑暗之中。
每隔五分钟,他们的领头便会举起手臂,示意所有人停下。
然后他跪在两条枕木之间,将耳朵紧贴在铁轨上,然而并未察觉到火车驶近的震动。
与此同时,这辆火车上。
在一辆拥有44节车厢的火车上,扎伊尔达与她的两个儿子挤在狭小的座位中。
她紧紧地抱着孩子,眼神中透出十几个小时以来的疲惫与无奈,倒书着这趟漫长返城之旅的最后几分钟。
她的丈夫,这座城市的碳化物公司的第一个受害者,永远地离开了她。
扎伊尔达凑近窗边,凝视着远处那座夺走了她一切的明亮工厂。
那座工厂从她丈夫死后,便如同阴影一般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害怕回到博帕尔,但命运却已将她逼到了绝境,她已别无选择。
她的公婆坚决要求拿到工厂给予的五万卢比赔偿金。
扎伊尔达的苦难始于丈夫的葬礼。
那是一个阴霾笼罩的日子,当最后一堆土落在棺木上,她便知晓自己的命运。没过多久,公公便以她拒绝放弃遗产为借口,将她无情地赶出了家门。
悲伤与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然而,就在这个最黑暗的时刻,年轻的扎伊尔达却迈出了她的第一步。
她颤斗着手,扯下了自九岁起便佩戴的面纱,那是她多年来身份的像征,也是束缚她的枷锁。
她冲到集市上,将面纱卖掉,换来的120卢比成了她挣得的第一笔钱。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戴过面纱。
尽管印度联邦在诸多方面有所进步,但某些陈腐的习俗似乎仍停留在中世纪,顽固地束缚着人们的思想和自由。
她没有屈服,而是开始了为正义而战的艰难旅程。
她丈夫的同事,在她被公婆赶出家门后,毫不尤豫地收留了她和她的孩子。
她一直住在他的家中,一边查找自己的住处,一边聘请律师,为自己的权益而斗争。
此刻,扎伊尔达站在车站的站台上。
她多么希望那位丈夫的同事能出现在这里,用他温暖的笑容迎接她。
然而,命运却再次对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碳化物公司的毒气不仅夺走了她丈夫的生命,也就在刚刚又将她的恩人击倒在了前往车站的路上。
他丈夫的同事,也死了。
与此同时,那支四人小队仍在艰难前行,手中高举着灯笼,步履维艰。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穿过了大片仍漂浮在铁轨与道砟之间的残留气层。
那些被扭曲成恐怖痛苦姿势的尸体,不时将他们绊倒。
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然而他们却无暇停下脚步。
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划破黑暗,伴随着刺耳的口哨声。
火车!
四人挥舞着灯笼,朝着火车的方向拼命奔跑。
然而,很快他们便喘不过气来。毒气终于渗透了他们那浸湿的棉布,随着换气过度,他们的肺部越发渴望更多的空气,可吸入的却尽是已被污染的致命毒气。
手中的灯笼愈发沉重,几乎难以握住,但他们仍咬牙坚持前行。四人踉跟跄跄地穿梭在那些濒临死亡的人群之间,喘息不止,呕吐连连,却仍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灯。
更加可悲的是,这辆快车的火车司机对这突如其来的信号困惑不已,他误以为这些人不过是铁轨上游荡的寻欢作乐之徒,于是仍驱车前行。
待他在那怪异的信号光中瞥见那些男人在铁道中央对他大声呼喊时,已然为时过晚。
引擎盖上溅满了血肉的快车,缓缓驶入了车站。
从雾霭中乍然亮起的火车头前灯,令副站长惊得跳了起来。
同时,当看到那引溅满了血肉的引擎盖时,阿衣雨和副站长明白了可能发生的一切。
那四个人行动已然失败。
火车沿着1号站台的铁轨平稳滑行,在震耳欲聋的摩擦声中缓缓停下。
但此刻,没有时间为他们惋惜了。
似乎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可以阻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在印度联邦,博帕尔站与其他大型车站并无二致,广播系统是其必备设施。
副站长迅速冲向办公室的远程控制台,打开广播系统,拿起麦克风。
他用印地语以尽可能平静且专业的语气高声宣布:“注意!注意!由于危险的化学物质泄漏,我们请所有要在博帕尔落车的乘客留在自己的车厢。火车将马上出发。乘客可以在下一站落车,那里会有巴士将你们送回博帕尔。”
随后,他以同样的语气用其他语言重复了一遍。
他很快就会知晓自己的通知是否奏效。
门开了,旅客们纷纷走了出来。
对于那些前来庆祝节日的朝圣者而言,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他们坚信真主会庇佑他们。
“靠”阿衣雨看着那些一拥而下,不断欢呼的朝圣者,满是无奈。
他很确定,刚刚的广播绝对会让车里的人听见,但他现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要落车。
阿衣雨皱眉看向副站长。
还未等副站长说话,阿衣雨已经从副站长的辱骂中,明白了这一切。
“妈的,这群傻逼,真信他们的那个傻逼真主能保佑他们吗?”
话糙理不糙。
“你在等着。”副站长对阿衣雨命令道,随后他将自己的身份证件和一切能证明自己副站长身份的物件都放在了桌上,“如果我死了,你负责指挥。”
随后他又对其他在场的说道,“都听见了吗?”
其他人点头。
副站长拍了拍阿衣雨的肩膀之后,就用湿毛巾捂住嘴巴,离开岗位,朝着火车头奔去,命令司机开车。
他深知这道命令有悖规定。
所有在博帕尔停靠的火车都必须接受例行的机械检查,缩短靠站时间就意味着无法进行检查。
然而,就在这个夜晚,车站上既没有维修团队,也没有零件主管。
或许有几百人会因此得以幸免于难。副站长担心毒气可能已经蔓延至司机身边,害怕他可能已经昏倒,甚至死在了火车头的驾驶室,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倒在地上垂死的人认出了他的制服,拼命地想要抱住他。
而其他人则对他进行威胁,试图挡住他的去路,恳求他伸出援手。
他跨过尸体,滑倒在呕吐物之中,最终艰难地抵达了火车头。
他作为铁路员工的本能反应回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小旗子,砰地一声敲在火车驾驶室的窗户上。
“没问题。马上出发!”他沉稳地宣布。
那就象固定的仪式。火车司机微微点头回应,熟练地松开刹车,身体微微前倾,用力靠在柴油机的调节器上。
随着刺耳的噪音和尖锐的哨声,快车缓缓驶出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停尸间”,副站长汗流浃背,呼吸急促,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但他眼中满是自豪。
他刚刚成功地穿越了那片宛如大屠杀现场的局域,回到了站台另一端的办公室。
然而,博帕尔的站长办公室早已面目全非。
门上悬挂的“空调办公室”的小牌子,吸引了一些被有毒气体惊恐万分的乘客。
他们坚信,空调房间能够阻挡那致命的气体,于是纷纷冲了进去,肆无忌惮地破坏着一切触可及的物品,打碎了车指示牌,扯断了电话线。
灾难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
与此同时,铁路医生设法步行抵达了车站。
他提着一个印有红十字标志的袋子,在这充满痛苦与死亡的环境中,那红十字显得格外无力。
袋子里装满了眼药水、止咳糖、支气管扩张剂、咽喉含片、强心剂,以及他能在药柜里找到的任何药品。
然而,在这场灾难面前,这些治疔药物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