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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跋涉阴山道

千里阴山,自古以来就是游牧和农耕文明的重要分界线。

其山西接贺兰、东抵燕山,南麓高耸险峻,北麓叠嶂舒缓。因南北通行不易,其间天然形成的无数峡谷、隘口就成为了过往的重要信道。

胡汉力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无论是贸易还是战争,想要组织大规模人马,跨越这个地理分界线,就得仰仗其中三条大道。

最西边叫朔漠道,也叫鸡鹿道,位于黄河几字形大拐弯的左上角之北。西汉时匈奴呼韩邪单于走的是这条路、东汉勒石燕然的窦宪也是从这里出击。

中间就是破六韩拔陵前几日返回塞上走的稠阳道,怀朔就在稠阳道的北口,南口则是后世的包头市。

最东边就是乐起最熟悉、目前距离最近、也是最便捷的白道了。

不过很显然,由于贺拔胜三兄弟选择了从白道向朔州,乐起一行人是没法走这条路了。

好在千里阴山之中,可供通行的河谷和隘口多的是。

之前费穆沿白道北伐卫可孤之时,阿六拔就曾作为斥候探查过周围的形势。

有了阿六拔的带路,乐起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可以通向山南的不知名沟谷。

这个沟谷底部是一条同样不知名的溪流。

马队在沟谷入口饮了马,又饱餐了一顿马肉一这来自卫可孤的坐骑,它也中了好几支箭,没有办法继续跋涉了。

日头正毒的时候,马队踩着碎石拐进了谷口。

两壁裸露出的山岩,象是被火烤过似的泛着赤褐色,从沟底蒸腾起来的热风卷着难得的水汽直往脖颈里钻。

乐起的坐骑突然一蹄踩空打了一个趔趄,急忙紧紧攥住缰绳才没被马儿拽倒翻进沟底—沟底流水潺潺,却又躺着从山涯上滚落的巨石,棱角在烈日下白得晃眼。

早上出发前,众人还笼罩在战场失利、卫可孤战死和前途未知的巨大悲痛和迷茫之中。

可这条鲜有人迹的信道却帮助了他们抛开一切多馀的情绪,专心脚下。

碎石和陡坡让马队不得不贴着西侧的山根走,左手边是巨石嶙峋的沟底。右手边岩壁上横七竖八的裂缝里,歪脖子榆树把根须扎进了石头中,叶子蔫得象隔夜的茶渣。

顶着烈日又行了不知多少路,马队转过一块突兀的巨石之后目光壑然开朗。

这是溪流在阴山中拐了一个几字形的弯,弯道的内侧被溪流带来的土壤细沙所湮平。

众人这才有了可以从容坐下歇脚的地方。

乐起狼狠灌了一壶水仍觉得不够,又拿了好几个水囊踩着乱石到沟底取水。

论骑术他比不过其他人,论在山路中穿行则是反了过来。此时除了乐起之外,其馀十来人都瘫倒在细沙之上喘着粗气。

乐起将多馀的水囊扔给曹纥真和吴都,然后坐在了阿六拔身边将水囊递给了他,借着饮水寒喧的机会同阿六拔聊起了天。

阿六拔见过草原上不知多少酋长大人,大多数对手下人的态度都是呼来喝去视同奴隶。

不过他对乐起的举动也是见怪不怪。因为在从前,卫可孤也是这种没什么上下尊卑概念的人,倒是看起来有点好感,于是换用流利的鲜卑话回应了乐起。

原来阿六拔就叫阿六拔,他没有姓氏,甚至都不一定是敕勒人。

他的母亲是沃野镇的官奴,因不堪仍受官吏的欺凌强暴逃到了草原上,然后又成了敕勒人的奴隶。

所以阿六拔也不知道他的生父究竟是谁,可能是鲜卑人、汉人、匈奴人、敕勒人,却唯独不是他的父亲。

对此阿六拔完全无所谓,反正每天在鞭子底下讨口的牛马,是没有资格谈论亲情的。

若非要给阿六拔安排一个姓氏,他倒是愿意跟着卫可孤姓,毕竟是卫可孤,将他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拯救出来的。

卫金,味精。

想到这里乐起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卫可孤或许是姓卫,阿六在鲜卑语中有金子的意思。

那么将来阿六拔要是取一个汉名,应该就叫卫金。

阿六拔望着突然傻笑的乐起不明所以,但也丝毫没有担心是对方在嘲笑他。

眼前这个年轻的郎君一直都没什么架子,还喜欢向他们讨教,丝毫看不出他的兄长就是同卫可孤并称的“剧贼”。

阿六拔倒也不奇怪,不是这种性子的人,也入不了卫王的法眼。

“郎君,该走了。”

阿六拔提醒乐起,怕他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这里距离沟底太近,山里头天气又多变,转眼要是下了大雨就会猛涨水。

“”

这个道理乐起也懂,况且也还得趁着日头没落下,抓紧赶路多走一截一一可不敢在山里头走夜路。

众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休息一会恢复得也快。乐起和阿六拔一起身,所有人都立马跟着动了起来。

果然不出阿六拔所料,众人才走了一个时辰不到,乌云就随着雷声压了过来,遮住了众人头顶上的带状天空。

此时马队正挤在沟谷的最窄处。

这段“路”宽不过三尺,左边是刀削一样的石壁,右边临着河沟。

豆大的雨点伴着四面来风砸在身上、石壁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动静,然后又反弹上来腾起一团团水雾。刹那间整个沟谷仿佛都沉入海中一般。

暴雨来得急,去的也快,没多久了停了下来。

可是山上汇集的水流,又沿着石壁带着泥土冲了下来。刚才还在乱石中蜿蜒的浅薄清澈溪水也猛地浑浊起来,然后逐渐爆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将乱石全部压在了水底,宛若一条泥龙向前奔腾。

要是刚才贪图安逸就在原地安营,说不得此时早被山洪撞碎在了乱石之中。

眼见山洪暂时没有缓和的迹象,众人也不敢再前,只好拉着马几紧紧贴着石壁等着泥水过去。

等到又一次起身之时日头已经西斜,众人紧赶慢走终于走到一处缓坡,又顺着山梁往上爬了一段路,才安营扎寨升起篝火。

算了算脚程,可能连沟谷的四分之一都还没过。

阿六拔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沟谷这么远,之前也只是在入口附近侦察,担心朝廷官军从这儿偷越。

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属实多馀。这条所谓的“路”,根本不允许百人以上规模的队伍通过。

当然,这也是选择这条路的最重要的原因。

贺拔胜贺拔岳从白道走,宇文肱宇文连从东边走草原大道逃跑,破六韩拔陵的大军更不可能追过来。

直到这时候乐起才突然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才有馀情琢磨回味这几天的经历。

从古至今人命就不值钱,况且卫可孤本就是“该死”之人。

但是当一个熟悉、敬佩的生命活生生地消逝在眼前,乐起不能不受触动。

虽然相处仅有短短数日,可对方的音容笑貌和平易豪爽的气度仍然刻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也许这就叫人格魅力?

当然,还有卫可孤在战场上的英姿和极具艺术性的指挥,更是让乐起受用。

更别提眼前身旁这些敕勒兵,他们既是卫可孤的托付,更是一种遗赠。

入夜之后沟谷中气温骤降,似乎要比山外还要冷不少。

乐起枕着马鞍裹着薄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六拔闲聊。

望着夏夜漫天的星斗他又不禁想到了一个老问题,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或者换一种问法:刘邦的丰沛老乡、刘秀的南阳故人,还有将来大放异彩的武川人、怀朔人,还有更远的将来,朱元璋的淮西老乡,难道天底下的英雄才气真的有灵,偏偏能突破自然概率,极其集中地降落在某个地方、某一群人头上?

现在乐起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

史书上浓墨重彩、被称为关陇集团第一任首领的贺拔岳,其实也不过如此嘛。他还不是被一个在史书里一笔带过的卫可孤,以少击多打得找不到爹。

这并不是在说贺拔岳空有其名,而是人或许有天才,但大多数的天才同样需要锻炼和经验。

假以时日,若是卫可孤重生,再让两人打一场,或许又是另一种结果。

最关键的是,乐起终于对史书上那些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祛魅”—

他,和他身边的人,还有此时远在恒州的兄长乡邻们,并不比那些人来的差!

翌日天不亮众人又出发。

接下来的路程要稍稍顺畅平坦一些,赤褐色的山涯逐渐向两边倾斜成深v字形,乐起等人抬头可见的带状天空也宽阔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他们被夏阳毒晒的时间也延长了不少。

不过比起前日战场上的险恶人心而言,这些大自然给予的困难反而更象是无足挂齿的小问题。

马队继续深入,脚下的“道路”虽然没有变得更平坦,但是沿途的动物痕迹却越发随处可见。

乐起比不过阿六拔“望气”的本领,也没有吴都丰富的户外骑行徒步经验,但总归还是能看出一些脚印来。

那些椭圆型状,中间又有一道间隙形成类似人字形的脚印多半是野生的青羊,应该也没有哪个牧子会在阴山沟谷的深处放羊。

还有些是前三后一的小团脚印,那就是傻犯子留下的。

还有一些更小一点的,或许是獾子。偶尔还能在一旁的沙土中看到梅花形的小脚印,那肯定就是鸟儿了。

众人啃了两天的马肉早早就腻味了,于是不约而同地打上了野物的主意。

只是相比乐起和来自草原的敕勒人,这些山间的生灵才是阴山的真正主人。

往往众人才举起弓还没搭箭,警觉的动物们便惊慌失措地拼命往高处跑。

对于人类和马匹如同绝壁的山涯、乱石在它们蹄下尤如平地,转眼就消失不见,连带着无数的鸟儿也被惊飞。

短暂的喧嚣过后整个沟谷都陷入沉寂,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乐起一行人一般。

也不是全无收获。

比如着名的傻犯子。

它们轻捷地在乱石中跳跃舞动,与马队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现在食物还充足,犯不着为了一只傻抱子脱离大道,于是众人只当没有看到。

然而傻犯子又好奇地回头观望,然后悄悄尾随,甚至跳跃着又走近了一些。

这下乐起可就不惯着它的臭毛病了,眼睛馀光瞟到那团灰褐的东西一闪而过,骤然一转身,张弓搭箭撒放一气呵成。

众人就着溪水吃着抱子肉越过了沟谷中最后一段旅途,一望无际的敕勒川大平原便已尽收眼底。

当阴山的褶皱在众人身后合拢的刹那,天光如瀑倾泻而下。

大草原在乐起面前舒展成无边无际的翡翠之海,草浪追着云的影子奔涌向前,直到远远的天边隔着玉带一般的河流与穹庐般的碧空相接。

“那就是荒干水。”

阿六拔情不自禁地用敕勒语说道。乐起顺着阿六拔所指的方向以手搭凉棚迎着日光看去。

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耳朵却先登一步。

风过时,草浪深处似有羯鼓声声,细辨却是万千草穗相击的密语。

初夏的阳光在草海的浪头跳着舞,紫色的苜蓿、黄色的野菊、白色的韭花星星点点与之应和。

荒干水玉带边忽然有一块白色的云浮出草海仿佛天上云朵的镜象,须臾间风停浪止,这朵地上的白云又隐秘在了一片青翠之中。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o

乐起从来名不副实,属实是五音不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敕勒歌却不好意思唱出来。

忽然,身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唱起了听不懂的歌谣为眼前壮阔的景色添上绝佳的注脚。

乐起心想这总归不是敕勒歌,虽然阿六拔他们也是敕勒人,可自小都在阴山的那一头。

不过那苍凉又悠长的音调应该是如出一辙,一瞬间乐起忽然想起了远方的怀荒,还有兄长与乡邻。

胡洛真这混蛋现在在干嘛呢?有没有好好给乐举认个错呢?还有木兰、崔氏,她们是不是正在为男人们搓着皮绳串起散落的甲片呢?

众人沉醉天光之中,直到吴都不合时宜的话打破了静谧:“得赶紧让马儿吃吃嫩草,不然敕勒人追来了可跑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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