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角镇在破晓前的寒意中瑟缩着。
街道空旷得能听见风卷起沙砾打在土墙上的细碎声音。
只有寥寥几家早铺亮着昏黄的灯火，像旷野中零星的萤火。
粗麦粉烘烤的焦香、熬煮骨汤的浓郁肉香。
以及某种淡淡的、发酵后的酸味。
混合着清冷的空气，构成小镇独特的“清晨气息”。
方依高大的身影走在坑洼的主街。
深蓝色的头发即便在微弱天光下也泛着异样的光泽。
冰蓝色的眼眸更是冷冽得不像人类。
即便他刻意收敛了气息，那份经由北荒风雪和无数次生死搏杀淬炼出的冷峻气质。
以及过于出色的容貌。
依旧让偶然早起的人瞠目结舌。
倒水的妇人僵在原地，水瓢倾泻都未察觉；
开门的伙计睡意瞬间吓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这些目光，好奇、惊惧、探究，如同无数细小的针。
刺在他高度敏感的感知上。
他厌恶这种暴露感，这比荒原上被狼群环伺更让他烦躁。
至少狼群的目的是明确的。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下颌线绷紧。
周身的气场愈发冰寒，试图将一切窥视隔绝在外。
就在一个街角转弯处。
一个低着头、抱着一大筐还带着露水的新鲜野菜的少女。
大概是急着赶往集市，或许是没睡醒。
或许是筐挡住了视线，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了上来。
“呀！”
少女惊呼一声，失去平衡。
眼看就要连人带筐摔倒在地，沾满泥泞。
那一筐清晨辛苦采摘的野菜也将毁于一旦。
预想中的疼痛和狼狈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而稳定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另一只手则敏捷地托住了即将倾覆的菜筐边缘。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力道控制得极好，既阻止了惨剧发生，又没有弄疼她或碰撒多少菜叶。
少女惊魂未定地抬头，下一刻，呼吸几乎停滞。
扶住她的是一个极其高大的少年。
阳光下看不清全貌，但下颌线条清晰冷硬。
而最让她心跳漏拍的是他抬起的那双眼睛——冰蓝色的，如同最纯净的万年寒冰。
深邃、冷冽，却在此刻没有丝毫不耐或嫌弃。
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仿佛只是随手扶正了一件即将倒下的物件。
“看路。”
他的声音不高。
带着一丝清晨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没有什么情绪，但也绝无斥责之意。
少女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浆果。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从未见过这样…这样好看又这样冷峻的人。
而且他…他还帮了她！
“对、对不起！谢谢…谢谢您！”
她结结巴巴地道谢，声音细若蚊蚋。
慌忙站稳，手忙脚乱地想接过菜筐，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方依松开了手，确认她站稳后，便不再看她。
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继续迈步离开。
少女却呆呆地站在原地，抱着沉重的菜筐
望着那个高大挺拔、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的背影。
脸颊滚烫，心里像揣了一百只扑腾的鸟儿。
他…他是谁？
以前从未在镇上见过…外来人吗？
住在哪里？…
方依很快将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
他找到一家炊烟最浓、看起来也最干净的早铺。
老板娘是个西十岁上下、围着油腻围裙但手脚极其利落的妇人。
看到方依时，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好奇。
“哎呦，这位小哥，生得可真俊！”
“这头发眼睛，跟画儿里的仙人似的”！
“不是咱们这附近的人吧？”
她一边麻利地擦拭着桌子。
一边热情地搭话，目光在方依身上逡巡。
方依目光扫过摊位上冒着热气的食物。
“嗯。路过。”
他言简意赅，要了几张看起来最厚实能存放的麦饼。
又指了一下旁边一罐颜色诱人、凝稠度很高的蜂蜜。
“这个，装满一罐。”
“好嘞！”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打包，眼睛却还忍不住瞟他。
“小哥这是要赶远路？咱们石角镇可是好久没见着您这样气度的人物了。”
“哦对了，昨晚上亚瑟大人他们也住镇上了，就老橡实那儿，阵仗可不小，听说边境不太平呢…”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干活一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秘感：
“灰岩哨所的事儿听说了吗？哎哟，可惨了！”
“都说不是普通马贼干的，邪乎得很！”
“亚瑟大人发了好大的火，训那些骑士老爷训到半夜…。”
“我看啊，这日子怕是要不安生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镇上人的恐慌和猜测。
关于袭击的残忍，关于亚瑟的震怒和加强巡逻的命令。
方依沉默地听着，面无表情，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般落入脑中。
灰岩哨所、非普通袭击、邪乎、亚瑟震怒、边境不安…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之前的观察拼凑起来。
勾勒出更清晰的背景——日落圣殿边境确实出了大事。
压力巨大，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如此警惕外来者。
他放下远超食物价值的银币，拿起包裹。
“哎！多了多了！谢谢小哥！下次再来啊！”
在老板娘的招呼声中，他转身离开。
路过一个杂货摊，他目光落在一顶最普通、灰扑扑的宽檐毡帽上。
毫不犹豫地买下。
扣在头上，彻底遮住了惹眼的发色和眼眸。
世界的嘈杂似乎被隔绝了一层，他感觉自在了些。
提着东西往回走，接近“老橡实”后巷时，他的脚步再次停顿。
侧前方，那片紧挨着小镇的树林在渐亮的晨光中展现出更多的细节。
林木不算特别高大，但枝干虬结，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湿润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涌了上来。
手痒。
不仅仅是宣泄积压的紧张，更是一种对自身状态的检验。
需要确认力量、速度、感知是否都恢复到了应有水平。
狩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也是最首接的方式。
而且…新鲜的猎物意味着更好的能量补充，远胜干粮。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没有丝毫犹豫。
他身形微动，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即将苏醒的林地。
帽檐下，冰蓝色的眼眸瞬间锁定了地面上一切有价值的痕迹。
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沉静而危险。
暂时将小镇、旅店、精灵，一切都隔绝在了森林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