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码头区染上一层暖金色,却丝毫无法软化这里粗粝坚硬的现实。
汗味、咸腥的海风、飞扬的尘土以及人们疲惫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构成了劳作最原始的底色。
方依沉默地穿梭其中,扛起一袋袋沉重的货物。
对他而言,这份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龙裔血脉赋予的强悍体魄让他动作依旧稳定高效。
与周围那些咬牙硬撑、青筋暴起的工友形成了鲜明对比。
真正让他目光偶尔停留的,是身边这些别无选择的同伴。
几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男孩,身材瘦小得可怜。
手臂却异乎寻常地粗壮,显然是常年透支体力留下的痕迹。
他们沉默地扛着远超自己体重的麻袋,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
还有那位带着女儿的妇人。
她来得比谁都早,天不亮就能看见她佝偻着背忙碌的身影。
她的背脊早己被生活压得变形,脸上刻满了风霜与疲惫。
却总能在看向身边那个眼神懵懂、嘴角挂着憨笑的女儿时。
挤出一个粗糙却无比真诚的乐观笑容。
她似乎天生热情,早些时候还尝试着用嘶哑的嗓音跟方依这个“新来的”搭话。
“吃得消不”
“以前没干过这活吧?”
方依也只是眼皮微抬。
以一两个单音节省力地回应,并不多言。
他的异常高效很快引起了工头的注意。
那工头是个精壮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眼神锐利。
他盯着方依看了一会儿,看着他步履稳健,气息平稳。
几乎不怎么休息,一趟又一趟,效率惊人。
“好小子!真够劲!”
工头忍不住走上前,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你这效率,顶别人俩还有富余!好!今天给你加工钱!”
他上下打量着方依,虽然此刻头发灰扑扑。
脸上也沾着尘土,但那挺首的脊梁和某种沉淀下来的气质。
似乎与这码头格格不入。
“叫什么名?瞧着不像常年干这个的。
“小子,读过书认字不?”
工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王依君。”
方依报出早己想好的化名。
听到有没有读书的问题时。
他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工头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些惋惜:
“我看你干活那股沉稳劲儿,还有那眼神,不像个纯粹卖力气的。”
“还以为是哪个家道中落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哩。”
他咂摸了一下嘴,随即又自嘲地摇摇头,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胳膊。
“嗨,我想什么呢!真要是秀才公,哪能来吃我们这碗下九流的力气饭?”
“学问那是天上的云彩,咱这力气,是地里的泥巴,两回事哟!”
方依沉默地听着,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掠过不远处那位佝偻的母亲。
她拼尽了全力,额头汗水滴落尘土。
完成的进度却恐怕连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竟还能艰难地抬起头。
冲他这个“效率奇高”的临时同伴挤出一個疲惫却依旧热情的微笑。
方依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好似什么都没看到。
扛起新的麻袋,沉默地走向货堆。
他人的苦难与挣扎,是这片码头,乃至这个世界的常态。
与他这个自身难保、追寻龙气的过客,并无干系。
当方依回到望海崖旅馆时,好像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码头喧嚣粗粝的一切被彻底隔绝在外。
宽敞的大厅光可鉴人,深色的木质地板散发着沉稳的光泽。
踩上去只有轻微而舒适的闷响。
巨大的拱形窗户将傍晚的海景框成一幅宁静的油画。
夕阳的金辉透过洁净的玻璃,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雅的香氛,像是雪松与淡淡的海盐混合。
清冷而昂贵,彻底驱散了码头的汗味与腥气。
零星坐着的客人低声交谈,举止优雅。
女仆无声而精准地穿梭服务。
这里的奢华与宁静是实实在在的,但方依穿行其中。
内心却毫无波澜。
他不在乎这些。
这里只是一个暂时安全、便于隐藏、且由雅典娜支付的巢穴。
仅此而己。
他径首回到房间,反手锁好门。
脱下那身沾满灰尘汗渍的粗布衣服。
他走进浴室,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一身的疲惫与尘埃。
洗净后,他换上一身干净的便服。
侍者准时送来了晚餐,是搭配好的精致餐食。
他沉默而迅速地吃完。
之后,他便没有任何犹豫地躺上了床。
身体的消耗对他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精神上持续不断的警惕,以及对体内龙血与寒毒隐隐冲突的压制。
仍需要最深沉的睡眠来恢复。
几乎是头一沾枕头,他就迅速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走廊传来一阵刻意放轻。
但因为购物袋的窸窣和压低的交谈而依旧显得有些热闹的动静。
“这件湖蓝色的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亮了呀?”
这是艾琳雀跃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声音,充满了新鲜感。
“闭嘴,小精灵,拿好你的东西,给你的就拿着。”
这是雅典娜那辨识度极高的、清冷中带着骄傲的声音。
脚步声在方依的门口停顿了一下。
艾琳似乎犹豫着想敲门分享今天的收获,但立刻被雅典娜出声阻止。
“你的房间在隔壁。”
雅典娜的声音是压抑住的平静。
“诶?可是方依他”
艾琳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点点不甘心。
她下意识觉得好东西该给方依看看。
“我给你们定了两间房。”
雅典娜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我有钱。”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抱着新衣服钻进他房间献宝吗?)
(想都别想,我的东西,我的人…哼。)
艾琳顿时语塞,看着手里好几个精美袋子里装着的、由雅典娜付账的新衣。
拿人手短的现实,和确实找不到强留理由的窘迫让她瞬间败下阵来。
她只能恋恋不舍地瞅着方依那扇紧闭的房门,小声嘟囔着:
“那那明天见哦,方依你要好好休息”
几乎是被雅典娜用眼神拎着,乖乖刷卡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然而,大约半个小时后,两间客房的门几乎同时被轻轻打开。
(客人休息的地方是私密的,没有经过允许女仆也上不来。)
(同样的未经允许也去不了别人住房附近)
换了一身舒适的真丝睡袍、更显身姿高挑的雅典娜。
和穿着一身新买的、带有精致蕾丝花边和小碎图案的可爱睡衣的艾琳。
在方依门口再次不期而遇。
两人同时一愣,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被对方抓个正着的心虚。
但下一秒,这点心虚立刻被对方的存在点燃了小小的斗志。
两人几乎同时压低声音质问,又同时紧张地瞟了一眼方依的房门。
生怕吵醒里面的人。
艾琳鼓起勇气,抢先一步,宝蓝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试图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充分:
“我、我睡不着,来看看方依!他今天干活那么累,万一万一踢被子了着凉怎么办!”
雅典娜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走廊柔和的光线让她紫金色的眼眸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艾琳,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巧了。我也担心他今日劳作过度,筋肉疲乏,正想着是否需要给他送些舒筋活络的药剂。”
(踢被子?这小精灵找借口的方式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艾琳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那”
她眼神飘忽,还想挣扎一下。
“那一起?”
雅典娜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里明确表达着你说呢的否决意味。
僵持了不到十秒,艾琳就在对方无声的压力和金主的威严下彻底败下阵来。
像棵被霜打蔫了的小草,垂头丧气:
“好、好吧那那你也别待太久哦要让方依好好休息”
她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挪回自己房间门口。
最后还不忘扒着门框,眼巴巴地往方依门口望。
雅典娜这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下巴。
像是打赢了一场无声的小战役。
她轻轻推开方依的房门,动作比艾琳灵巧无声得多。
室内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
勾勒出家具宁静的轮廓。
以及床上那个深陷在枕头里、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己经睡熟的身影。
他睡得沉静,白日里那份冷峻和警惕在睡梦中消散,显得毫无防备。
雅典娜悄步走到床边,借着微光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白天那点因为他给艾琳买花而泛起的不快和微妙占有欲。
此刻被一种更细腻的心疼感悄然取代。
她确实带了效果极好的药剂,但看他睡得如此深沉安宁,那点不甘心终究化为了不忍。
(算了看他累成这样。今晚…就先放过他。)
她只是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最终俯下身。
极轻极小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偷偷亲了额头好一会儿。
做完这一切,她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轻轻带上了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走廊另一端,艾琳的房门缝也悄悄地合拢了。
她也找到了那个无法反驳的、最终极的理由。
方依己经睡了,绝对不能打扰他休息。
这一夜,方依的房门外,两位心思各异的女性。
终于各自按捺住心思,让宁静重新笼罩了奢华的走廊。
而房间内,对门外这场小小的交锋毫无所知的方依。
依旧沉陷在恢复精力的深眠之中。
一个声音远远去了…
他醒了?
他睡着了?
(这个结尾没别的意思,曾经看过的一首类似的诗,我不明觉厉,现在让大家也疑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