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下来的村民,此刻才敢慢慢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或是从亲人尸体旁抬起头,聚拢过来。
他们脸上带着无法磨灭的恐惧、刻骨的悲伤。
以及一种劫后余生、混杂着茫然与无比真挚的感激。
一位头发几乎全白、腰背佝偻得几乎成首角的老婆婆。
在两个同样瘦骨嶙峋的妇人搀扶下。
颤巍巍地走到方依面前。
浑浊的泪水沿着脸上深刻的沟壑滑落,作势就要跪下。
“恩人大恩人呐”
她干枯如树皮的手掌紧紧抓住方依湿漉漉的、依旧冰凉的手臂。
好似抓住这绝望世界中唯一的支柱。
“谢谢谢谢您救了救了俺们这些剩下的救了渔歌村”
其他幸存者也纷纷围拢过来,大多是无助的妇孺和老人。
他们穿着破烂,面黄肌瘦。
生活的苦难深深刻在每一张脸上。
此刻,他们用最朴素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语言。
表达着最深的谢意,眼神纯净而脆弱。
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拯救者的感激。
方依沉默地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水珠从发梢不断滴落。
他抬手,虚扶住那位快要跪下去的老婆婆。
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悲怆与感激的脸。
终于开口,声音因之前的战斗和冷水的刺激而略带沙哑。
却依旧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这些海盗,常来吗?”
村民们愣了一下,随即七嘴八舌地诉说起来。
语气中充满了恐惧、愤怒和后怕。
“不是常来,恩人,是这几个月才像鬼一样冒出来的!”
“比以前那些零散抢东西的海盗狠毒多了!见钱就抢,见粮就夺,还还杀人!”
“神出鬼没的,专挑我们这种没啥反抗之力的小渔船下手,有时候也抢落单的小商船”
“俺男人俺男人就是上个月”一个妇人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方依耐心地听着,当村民们的声音渐渐低落,被哭泣取代。
他追问道:“他们从哪里来?老巢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特征?”
这个问题让村民们面面相觑,大多茫然地摇头。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渔民,面对这些凶残且行踪不定的海盗。
能侥幸活命己是万幸,哪里有能力去探查对方的巢穴。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婴儿、脸色苍白眼神还有些涣散的年轻妇人。
怯生生地、几乎是挪动着从人群后面挤出来。
她不敢看方依的眼睛,声音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管…管事大人我我男人阿阿壮前些天被他们抓去船上做苦力搬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
“他他命大不知怎么挣断了绳子趁乱跳了海漂漂了一天一夜才才被冲回岸边捡了条命”
她指了指村子边缘一间半塌的、比周围更加破败的窝棚,声音带着哭腔:
“他他身上都是伤吓破了胆躺在家里话话都说不太利索”
“但但他逃回来那天晚上发高烧迷迷糊糊说过说过一些话”
方依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海伦娜也立刻提起了精神。
“带我们去见他。”
方依的语气不容置疑。
年轻妇人像是被这目光刺了一下,瑟缩着点了点头。
抱着孩子,引着方依和海伦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间低矮的窝棚。
窝棚里光线昏暗,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只有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混合在一起。
一个男人蜷缩在角落的一堆干草上,身上盖着一条看不清颜色的破毯子。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此刻却形容枯槁。
眼窝深陷,脸上和裸露的手臂上布满尚未愈合的鞭痕和淤青。
他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看到方依和海伦娜进来,特别是方依身上那未干的水渍和难以完全洗净的血色。
他吓得浑身一抖,像受惊一样猛地往草堆深处缩去。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恐惧声响。
“阿壮!阿壮别怕!是恩人!是杀了海盗的恩人!”
年轻妇人连忙上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安抚着,费力地将男人扶起来一些。
在妇人断断续续的安抚和方依那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注视下。
男人,阿壮,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
但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开始讲述:
“船好大的船不是不是咱们这种小舢板黑黑色的像像海怪”
“他们逼我们搬东西很沉箱子从从一个大岛搬到船上”
“岛岛在在海中间很远雾终年有雾以前从来没有从来没见过”
“他们占了那里没没钱了没粮了就就出来抢”
“我们我们家的船”
“就是就是被他们追上…他们他们都被”
他说到这里,好像又回到了那恐怖的时刻。
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干草。
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再也说不下去。
只剩下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窝棚里陷入了沉默。
只有阿壮压抑的哭泣和窝棚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方依和海伦娜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了然。
一座突然出现在远海、终年笼罩迷雾、从未被人发现的岛屿?
一群以这座岛为基地,装备着大型船只,行事凶残且有组织的海盗?
这绝非普通的海盗流寇。
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而夏洛特家族那些失踪的商船,其命运似乎也己经不言而喻。
方依的目光再次投向窝棚外那片无边无际的。
吞噬了无数生命也隐藏了无数秘密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