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希静静地看着他。
陈查理耸了一下肩膀,接过纸笔,在检查单上签字。
签好之后,他将纸笔递回过去,冲蒲希笑了笑:
“所以,你怎么想?”
蒲希长出了一口气,她隔着窗户,望了一眼别墅前院的武装守卫。
又回想到刚刚手机里王择发来的让她赶快出来的消息。
她微微一笑,在一张纸上写下了王择的手机号码,递了过去。
陈查理露出会意的微笑,将那纸条上的号码直接当面存进了手机里:
“万一我打过去,可别是你们空调售后的公用电话。”
“当然不会,这是私人号码。”
蒲希说道。
“哦,是嘛……”
陈查理满意地点点头,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这个举动有些出乎蒲希的预料。
他竟然如此谨慎,拿了号码还要当面验证?
如果陈查理拨出去的是自己刚刚给的号码,那么他一个电话,而自己的手机没响,他恐怕就能直接发现号码不对。
嘟嘟……
电话接通,那边传过来一个男人讲话的声音:
“喂?”
陈查理说道:
“刚刚那个女孩要出去,提前跟你们知会一声,免得又出误会。”
窗外,那个武装守卫转身看了过来。
陈查理朝他挥了挥手,武装守卫点头示意。
陈查理挂掉电话,冲蒲希笑道:
“好了。”
还好,他只是打电话通知武装守卫放行……蒲希点了点头,拿着纸笔走了出去。
……
104别墅外。
“呃,呃,这个,蛋糕上说,她想成为你的光明,日后一直陪伴着走下去……对吧?”
陈查理老婆捅了捅闺蜜。
“对,我看着也是,哈哈。”
闺蜜干笑了两声。
这话编的有水平,一直陪伴着走下去,这种话的心意很模糊,不进不退,怎么解释都行。
不容易啊,绞尽脑汁终于编出来一个差不多应景的话。
看着王择满意的样子,知道这个麻烦解决了,她们直松了一口气……
你说这现在的年轻小姑娘也是,话都不会说清楚,扭捏什么呢。
对一个盲人这样,那不是添堵么。
幸亏咱姐俩都是结了婚的女人,经验丰富,要不然今天还真得演砸在这里。
“谢谢,谢谢……”
王择点头说道。
他悄然将两个女人的位置引导成了背对着别墅。
墨镜后面的眼睛,注视着两个女人的身后,那里,蒲希正好从栅栏门里走出来。
危险解除了。
蒲希从别墅出来,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夹在两个胖女人之间的王择。
拄着导盲杖,挎着个稀巴烂的野餐篮子,戴着墨镜演盲人。
她愣了一下,疑惑地走了上去:
“呃,你为什么挎着一个破……”
“诶诶诶!”
蒲希“篮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两个女人先急眼了。
费了半天才糊弄过去的事儿,差点让人一句话给毁了。
“你一个修空调的,回社区服务室去。”
陈查理老婆连忙驱赶道:
“这里没有你的事儿。”
“对对对。”
闺蜜跟着帮腔道:
“我们跟这个盲人小哥聊天呢,你来凑什么热闹。”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蒲希,目光在脸蛋上微微停滞了一下。
“人家看不见,而且人家有女朋友。”
她补充了一句。
蒲希:???
才十分钟没见,事情就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咳咳,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此地不宜久留。
王择咳嗽几声,手里的导盲杖点着地,摸摸索索地向前走去。
“慢走!”
“小心点!”
两个女人连声道别。
说到有事,她们忽然想起来,自己好象也有事。
刚才出了这么一个插曲,直接把她们的思路打断了。
“对,陈查理那个王八蛋。”
回过神来之后,陈查理老婆怒意上头,咬牙切齿道:
“走,今天他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跟他没完。”
两个女人迅速回归主线任务,朝着104号别墅跑了过去。
……
王择拄着导盲杖,假装摸索着向前走,一直走过了别墅的院子。
他趁机拐进了两个别墅之间的小路,确定没有人和摄象头,这才将导盲杖收了起来。
“嘿,盲人小哥。”
一只白淅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请问你恢复光明了吗?”
王择转身,看到蒲希抱着维修表盯着自己。
“妙手回春啊姑娘。”
他一摊手:
“你拍我这一下,我忽然间就看得见了。”
“……”
“所以你这个造型到底是怎么回事?”
蒲希好奇道。
“为了救场……”
王择简短地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那两个人是陈查理老婆和闺蜜,我不拦下她们,就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突发事件……幸亏你反应快。”
蒲希听得直皱眉。
王择笑了笑:
“别墅里的情况怎么样?”
“很复杂,你也看到了,他雇了北极熊安保的人来守院子,这不正常。”
蒲希看着王择说道。
“这两个人一天的佣金,保守估计也要十万。”
王择摸着下巴思索:
“这绝不是常态化安保,而是特殊时期的加强安保。”
“我觉得这是一个信号,说明他的房子里可能暂时存放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有道理。还有,老大……”
蒲希小声道:
“不好意思,我只找到了保险箱的位置,但是没能把它的样子拍下来。”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
王择说道:
“我还有其他办法能打听到保险箱的消息,我会在我们确定计划前弄清楚它的型号……第一次独自踩点的感觉怎么样?”
“不是很好……”
蒲希直言不讳道:
“他纠缠得有些厉害,为了脱身,我不得不给他留了电话,不过我留的是你的电话。”
“啊?”
王择抬起墨镜看她。
“我总不能真的留自己的。”
蒲希说道。
“说的也是……”
王择耸耸肩。
蒲希是幕后技术支持,这一类的麻烦事,还是自己处理起来更熟练。
“哦,对了,你知道他给我出价多少吗?”
蒲希忽然笑着看向王择。
“多少?”
王择随意问道。
“15万呢。”
蒲希攀住王择的肩膀,笑道:
“……要不这样老大,我每个月给你18万,只需要你……诶呦。”
话没说完,她就被王择敲了一下头顶。
“学坏学的这么快。”
王择半笑半严肃地说道:
“你别看他说得好听,投资自己、存钱……实际上赚快钱是会上瘾的,一旦习惯了靠这种方式赚钱,就再难踏踏实实地做事了。”
“等到基本的金钱观念被毁掉,就会不可避免地大手大脚花钱,然后又想着赚快钱……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人,不能有丝毫堕落。
一旦下落一点,就会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快。
直到坠入深渊、再难爬出。
王择把手里的导盲杖和破篮子扔进了路过的垃圾桶。
蒲希回答道:
“知道啦,老大,你……”
“嘘。”
她话还没说完,王择忽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手指了指104号别墅。
蒲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听去,那里,先是传来了几声争吵。
随后,别墅的门被一下子打开,陈查理嘟嘟囔囔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儿生肉,坐到前院里。
“怎么了?”
蒲希问。
“陈查理很少出来到院子里,这是一个观察的机会。”
王择将衣服递给蒲希,指了指小区里的公共厕所:
“你先去换衣服,我过去继续观察一会儿。”
……
104别墅。
陈查理坐在台阶前无奈地叹了口气。
院子里趴着的大黄狗鼻子动了动,眼睛瞬间睁得滴溜圆。
看到他手里拿的肉,大黄狗爪子刨地,瞬间窜了过来,到了近前却又不再进一步,只是盯着陈查理手里的肉,摇着尾巴。
殷切地期盼着。
“你的鼻子倒还真灵,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陈查理笑了一下,掏出小刀,切下一小块肉来。
他并没有直接将那肉扔出去,而是带着一种戏弄的笑容,将肉块儿在大黄狗的面前晃了晃。
而狗眼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
随着他手的动作,那狗身子随着动起来,时左时右,就好象遥控玩具。
陈查理轻篾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用力地将那一小块肉扔了出去。
大黄狗喜悦地下意识“汪”了一声,飞快地窜出去追逐那一小块被丢出去的肉了。
陈查理望着大黄狗的背影,目光透露出思索的表情。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一声来信消息。
陈查理低头,看到短信栏,一堆通知消息里,最上面弹出一条加密过的号码的消息。
消息的内容是简短的一句话:
【今晚十点,云上,大家简单碰面熟悉一下。】
陈查理盯着看了一会儿,将短信删掉。
放下手机,他看见大黄狗又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肉。
陈查理切下一小块肉,向院子的左边扔过去。
大黄狗汪汪叫着,朝左边跑去捡肉吃。
陈查理又切下一小块肉,向院子右边扔过去。
大黄狗又叫着跑向右边,去吃那块肉。
前边、后边、左边、右边……
陈查理仿佛游戏般一块接一块地扔着肉,大黄狗仿佛不知疲倦地追逐着肉块。
他往哪儿扔,它就往哪儿跑。
陈查理重复着扔肉地动作,却是心不在焉,思绪慢慢沉入回忆中。
……
……
“陈查理,你来负责校园报。”老师对他说。
那个时候还是初中,学校的校园报是由学生负责内容的,当然这只是一种玩票性质的报纸,看的人寥寥无几,也没人在乎。
但是陈查理不觉得应该这样,从小他就擅长写东西,也爱写东西。这次更是有志于把这无人问津的校园报做到校园畅销。
“这么敷衍,难怪没人看。”他拿到之前的报纸,很是不认可。
文章都是从别的地方裁缝过来的,没有文章了,索性就贴了不少笑话,也是外头杂志笑话集上的。
这样的质量不是糊弄人么?
一定得认真,一定得做好,一定得和之前弄得不一样。
他十分认真地搜罗着校园里的各种事情。值得登报的事情。
他一份稿子写了一遍,还要改上好几遍,力求精简、真实、有用、贴近生活。
他不仅课馀时间在弄,上课也偷着弄,几乎是入了迷进去,也挨了不少批评。
“你们等着吧。”挨批的时候他这么想,等报纸出来你们就知道我没有不务正业了,你们就知道冤枉我了。
出报纸的那天,他早早地就等在学校里,他就等着看别人拿那张报纸来读,毕竟自己费了心血,绝对做得比之前的报纸更好。
然而没人。
一直等到中午吃饭的铃声响了,他拖着步子进食堂,完全没胃口。
现实摆在他面前,新的校园报甚至还不如之前那版敷衍拼凑出来的东西呢。
“真没意思。”他听见另一桌的人说,“我就是等着看那点笑话看呢,结果新报纸没有,那还有什么好看的。”
陈查理脑子懵了。
真要看笑话,为什么不去买杂志呢,为什么非要在报纸上寻求这个东西,他搞不懂了。
他觉得这次是个意外,便愈发投入进报纸里。
结果就是一次不如一次,渐渐地,每次出报纸的时候,他的心态从期待变成了煎熬。
到了第四期还是第五期的时候,连老师都看不下去,觉得没有意义,想要停了这个活动。
错哪了?到底错哪了?
陈查理翻来复去睡不着,他可是听了劝告的。真实性!时效性!他就是这么干的。
这些东西,这些理想,这些责任,这些听起来就让人激动的东西,难道是错的么?
陈查理没想到几天后他就搞明白了这个事。
那会儿是学校的联欢会,据说有少年舞蹈大赛的亚军来表演民族舞。
舞蹈亚军来了,跳了,似乎也没人感兴趣,大家都低着头,有写作业的,有玩别的的,是舞蹈亚军跳的不好么?
紧接着台上来了两个跳拉丁的,那衣服就很拉丁舞,后背是露着的,肚子也露着,裙子的开叉一直到胯那里,不过可是正规着呢,这就是舞蹈服,没人能指责它不正规。
那两个人自然不是大赛亚军,就是爱好者,脚下都没趟利索,但是——刷刷刷!
满座的脑袋都抬起来了。
陈查理往左扭头、往右扭头、回头,他就没看见过这么整齐的目光,愣愣的、专心的,把他衬托成了一个局外的视角。
陈查理的脑袋嗡的一下,他感觉之前琢磨不明白的事儿一下子通了。
这么多节目啊,什么亚军,什么音乐老师,什么才子佳人……都比不上一条开到胯的裙子。
要不说他有天赋,他这回是真通了,怎么证明?
那天开始,他写的校园报就象疯了一样在学校里传开了。
他看明白了,有些东西,就象那条开叉的裙子,只要拿出来,人们的眼睛就控制不住地跟着它跑。
这就是下意识的!这就是忍不住的!这就是动物性!
他明白生物课上的话了,人是动物!人真是动物,他们嘴上会撒很多好听的谎,什么真实性啦,什么时效性啦,什么内函,什么知识,他们说追求这个,喜欢看这个。
他们真喜欢?不见得!数字是不会撒谎的,人们喜欢的爱看的无非就是翻来复去的那点事,哪儿那么复杂?
他有时候一整张报纸都是抄来的笑话,笑话为什么不能组成一张报纸?非得是新闻吗,笑话搬到报纸上人就不爱看了吗?
只要能看到想看的,真的,只要能就成了。
……
104别墅前院。
陈查理把剩下的一大块肉拿在手里,左晃右晃。
眼前大黄狗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肉,就象人们盯着开叉的裙子。
陈查理把手里的肉转了一圈,大黄狗也跟着转了一圈,脚下没踩稳,摔了个马趴。
陈查理笑了,他真明白了,他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