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装越野车的引擎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最终熄灭在黑石荒原深处的乱石堆里。

车门打开，卷进来的不是废土常见的干燥尘土，而是一股夹杂着寒意的夜风，风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甜腻的香料味道。

很浓。

浓到让人反胃。

“卧槽……什么味儿啊？”瘦猴捂着鼻子跳落车，满脸嫌恶，“这帮神棍出门不洗澡，拿香水当干洗粉用吗？”

铁屠默不作声地检查着武器，只是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显然也被这味道熏得不轻。

陈舟没有理会瘦猴的抱怨，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种东西吸引。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象是潜入深水，四面八方的压力从每一个毛孔渗入，挤压着大脑，让人的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

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那地方正一下一下地，有规律地跳动着。

“都小心点，我们已经进入对方的场里了。”陈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淅。

“场？”瘦猴愣了一下，随即象是反应过来什么，脸色一白，“舟哥，你是说……精神控制？”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象是有一千只苍蝇在同时振翅，烦躁感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恨不得抓起枪对着周围的黑暗扫射一通。

“妈的！”瘦猴忍不住低声咒骂，用力挠着头皮，“这鬼地方邪门得厉害！”

另一边，铁屠已经单膝跪地，架起了狙击步枪。

他紧绷的肌肉如同岩石，握着枪托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什么也没说，但那副如临大敌，随时准备开火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沉默的战士，正在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对抗着那股看不见的敌人。

陈舟的感受比他们更清淅。

那股力量不是简单的声波或者次声波攻击，它更象是一种意志的侵染，带着一种扭曲的、狂热的韵律，试图将他的思维也拉入同样的节拍。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胸口贴身放置的那个黑色小盒子，阿赖耶识正发出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

一丝丝清凉的能量从潘多拉钥匙中流淌而出，通过他的身体，注入这个小盒子，勉强维持着他脑海中的一方清明。

几乎在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警告：检测到持续性的高强度精神力场波动。】

【根据力场模型分析，目标局域内核存在一个大型、广域心智诱导设备，其功率远超您持有的型号。】

【该力场正在持续扭曲、同化范围内所有非同源精神体的意识状态，请谨慎行动！】

陈舟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果然如此。

这不是什么“神迹”，这是一场技术层面的降维打击。

“跟我来。”

他没有多做解释，打了个手势，率先向着前方一处较高的山脊摸去。

瘦猴和铁屠立刻跟上。

三人都是在废土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手，行动起来悄无声息，很快就占据了那处可以俯瞰下方盆地的绝佳观测点。

望远镜的镜片里，展现出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

盆地中心，并非什么宏伟的教堂或神殿，而是一个由无数巨大、粗糙的黑色岩石搭建起来的、极其不规则的环形石阵。

石阵的中央，燃烧着一团幽绿色的火焰，火光冲天，将整个盆地照得诡异森然。

无数人影，就在这幽绿的火光下晃动。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麻布长袍，正围绕着石阵，进行着某种单调的劳作。

有的在搬运石块，有的在地上挖掘壕沟，还有的，只是跪在地上，面向中央的火焰，一遍遍地重复着叩首的动作。

他们所有人，都面朝着中央的“飞升之环”。

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一种混杂着狂热与迷醉的表情，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只剩下一具被操控的躯壳。

“这……这他妈的……”瘦猴看着镜片里的景象，牙齿都在打颤，“这得有多少人？上千？几千？”

陈舟没有回答他。

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轰隆！

不远处的一片山壁突然发生了小规模的坍塌，无数碎石混合着沙土滚落下来，声势骇人。

然而，下方盆地里的那些信徒，无论是正在干活的还是正在祈祷的，没有一个人回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讶或躲避。

他们就象一群没有听觉和知觉的提线木偶，继续着自己手中的动作，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种极致的漠然，比任何狂热的嘶吼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被彻底洗脑了。”文姐的担忧在陈舟脑中回响，现在他亲眼看到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蛊惑人心，这是从精神根源上，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改造成了一台只会执行简单指令的机器。

“这里的防御，不是墙壁和枪口。”陈舟放下望远镜，声音冷得象冰，“是一道看不见的‘墙’，一道用思想和意志筑成的墙。”

任何精神状态正常的人一旦踏入，就会象黑夜里的火炬一样显眼，立刻就会被这片狂热的海洋所淹没。

硬闯，死路一条。

黑虎那套火箭弹洗地的逻辑在这里根本行不通，就算把这里炸成平地，只要那个内核设备还在，那个所谓的“圣父”还在，他随时能再拉起一支规模更大的“信徒”大军。

必须找到源头。

陈舟强行压下脑中阵阵的不适，重新举起望远镜，开始更仔细地观察。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让人心悸的画面，象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分析着信徒的行动规律、巡逻路线、换岗时间。

很快，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在整个盆地的外围，矗立着无数根两人多高的石柱。

这些石柱上，都刻画着一些扭曲的、象是文本又象是符号的诡异图案。

每当有巡逻的信徒小队经过这些石柱时，他们都会停下脚步，伸出干枯的手掌，抚摸上面的符文。

就在他们触摸石柱的一瞬间，他们原本有些迟缓的动作会猛地变得亢奋起来，眼神中的狂热光芒也会暴涨几分，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瞬间被充满了“电”。

“那些柱子……”陈舟低声说，“是信号放大器，或者说是中继节点。”

整个“飞升之环”，就是一个巨大的精神控制网络。中央的幽绿火焰是内核服务器，这些遍布外围的石柱就是信号基站，而每一个信徒的大脑，都是被接入这个网络的终端。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无法用物理手段轻易摧毁的精神堡垒。

“那我们怎么办？舟哥？”瘦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总不能在这里干瞪眼吧？再待下去，我感觉我脑子都要被这嗡嗡声给搅成一锅粥了。”

“不能硬闯，就只能‘混’进去。”陈舟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混进去？”瘦猴瞪大了眼睛，“怎么混？我们现在凑过去，估计不出三秒就得被人当成异端给点了天灯！”

“你和铁屠不行，但我可以试试。”陈舟看向两人。

他拍了拍胸口的“阿赖耶识”，那个小盒子还在微微发烫。

“系统已经初步解析了对方的精神力场协议，虽然很粗糙，但足够我进行一次仿真。我可以尝试调整自己的精神频率，伪装成他们的一员。”

“不行！”

“舟哥，这太危险了！”

这次，铁屠和瘦猴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铁屠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的反对神色。“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他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固执。

“是啊舟哥！”瘦猴急得脸都红了，“这跟把脑袋主动伸进别人的绞肉机里有什么区别？万一……万一被发现了，或者你被那玩意儿给……给同化了怎么办？”

陈舟看着他们，一个忠诚如铁，一个虽然胆小但真心关切。

他心里流过一丝暖意，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命令。”

陈舟的语气平静，却斩断了所有的劝说。

“你们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没法和这里比。这里只有我能进去。你们的任务，是在外面接应我，同时监视这里的任何异常调动。”

他从战术背心里取出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交给瘦猴。

“我进去之后，会持续发出安全信号。如果信号中断超过一个小时，或者你们观测到里面出现大规模的骚乱，立刻撤退，不用管我。”

“按照我留下的信封里的计划执行。”

这句话，让瘦猴和铁屠的心都沉了下去。

那封信，是陈舟的“遗嘱”。

“舟哥……”铁屠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了，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舟，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陈舟没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他独自一人，悄然滑下山脊，消失在另一侧的阴影里。

找到一处被巨石屏蔽的隐蔽角落，陈舟靠着冰冷的岩壁，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甜腻的香料味和无孔不入的精神压力，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重。

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外界感知降到最低。

意识，彻底沉入脑海。

他不再抵抗那股精神力场的入侵，反而小心翼翼地，象一个最谨慎的黑客，开始探出自己的精神触角，去解析那股狂热意志的“代码”。

冰冷、扭曲、偏执、绝对的服从……

无数混乱驳杂的情绪碎片，象是潮水般涌来。

陈舟守住本心，凭借着“阿赖耶识”的微弱屏障，开始调整自己的精神波动。

他观想着那些信徒空洞而狂热的眼神，模仿着他们精神世界里那单调而重复的“祷文”，将自己的思维，伪装成一片空白，只留下一个最内核的指令——“朝圣”。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

就象在精神的悬崖上走钢丝，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变得苍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他感觉自己与那股庞大的精神力场之间，从最初的排斥与对抗，变成了一种微妙的“共鸣”。

那道无形的“信仰之墙”，似乎对他敞开了一丝缝隙。

就是现在！

陈舟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深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那些信徒别无二致的、空洞的狂热。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站起身，迈着有些僵硬但节奏与其他信徒完全一致的步伐，从阴影中走出，导入了那条通往盆地中心的、朝圣的人流之中。

就象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