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属于北荒冬狩大典前夜的野蛮狂欢，在沉沉夜色里达到了顶峰。

兽皮鼓的擂动更加狂野，如同巨兽的心跳撞击着冻土。

号角声变得更加凄厉悠长，穿透呼啸的风雪，在深谷间久久回荡。

人群的嘶吼、拼斗的呐喊、篝火燃烧的爆裂声。

甚至野兽临死前的哀嚎

各种原始躁动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汹涌澎湃的声浪洪流，疯狂地拍打着帐篷的兽皮外壁。

然而，在触及帐篷的瞬间，便被一层无形的、极寒的屏障彻底过滤、削弱、湮灭。

空气里，只有药草的余味、食物的香气泪水的微咸。

以及一种被极致占有欲包裹的、令人窒息的安全气息在静静流淌。

夜，在无声的守护与狂暴的喧嚣对峙中，缓慢而深沉地滑向子时。

方依是被颈侧细微的麻痒和紧箍感唤醒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那熟悉无比的冷梅幽香。

以及将他牢牢圈禁的、带着微微凉意却异常执拗的怀抱。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帐篷顶在炉火微弱余烬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暗红。

他依旧躺在王昭君的怀里，姿势甚至比他入睡前更紧密。

姐姐的双臂将他未受伤的右侧身躯完全缠绕。

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鬓角，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和颈侧。

她如新雪般的长发铺散开来，有几缕甚至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而王昭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里面盛满了浓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后怕，完全没有一丝睡意。

那份专注，她就这样凝视了他整整一夜。

“姐？你没睡？”

方依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惊讶，试图微微动一下被压麻的手臂。

“别动！”

王昭君立刻收紧了环抱的手臂，声音带着惊悸的紧张，随即才放松了些。

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委屈：

“睡不着…也不敢睡。”

“从冰缝底下开始…到刚才你真正醒过来…”

“这几天，姐姐就没合过眼。”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方依侧脸的轮廓，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依恋和确认。

“闭上眼睛，就看见你躺在冰上…血…冷得像块石头…”

“姐姐好怕…好怕一睁眼，你又不在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瞬间又红了。

方依这才注意到，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

姐姐眼下那浓重的青黑也无法遮掩，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唇色也极淡，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虚弱感。

与平日那冰雕玉琢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只为维持此刻将他拥在怀中的姿势。

“对不起…”

方依开口，右手下意识地覆上她环在自己腰间冰凉的手背：

“是我…”

“不，是姐姐的错！”

王昭君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压低了，化作压抑的哭腔：

“对不起…依依…真的对不起…这一路上…姐姐…姐姐脾气好差…”

“对你…对那个小丫头…如果不是这样…依依也不会受伤…都是姐姐的错…”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再次濡湿了他的衣襟，声音闷闷地：

“姐姐控制不住…只要想到你可能再也见不到…”

“可能受伤了…”

可能…可能被别的什么人吸引走了…姐姐就…就要疯了！”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方依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依依…你告诉姐姐…你不会离开姐姐的，对不对？”

“永远不会丢下姐姐一个人…对不对？”

她的声音带着无助。

方依感到一阵难受…

就像是看到姐姐彻夜未闭上的眼…

看到她因为最近憔悴心碎的模样…

姐姐为什么会反复问他同样的一个问题？

显然是自己每一次的回答没有让姐姐满意…

他回望着姐姐的眼神。

郑重地一字一句地承诺，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我不会丢下姐姐一个人。”

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从懵懂孩童到如今少年。

以前的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发自肺腑。

王昭君似乎感受到了，紧绷的身体因为这承诺而放松。

但眼中依旧闪烁着不安的水光，甚至带上了一点孩子气的委屈和控诉。

她用额头蹭了蹭方依的下颌，声音闷闷的：

“那…那你这一路上…为什么总照顾那个小丫头？”

“给她吃的…护着她…都不怎么理姐姐…姐姐…姐姐心里好难受…”

她抬起泪眼，带着一种近乎嫉妒的委屈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她比我更好？觉得姐姐…太凶了？”

方依一噎，看着姐姐红肿的眼睛和委屈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无奈。

他张了张嘴那句…

明明是你一路上都在威胁要冻死她，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姐姐冰凉的手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

“姐…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巴娅…她只是个小姑娘也是我的朋友，我只是…顺手帮一把。”

他顿了顿。

“这次…是我错了。”

我只顾着自己，却忘了…如果我真的…真的回不来了…”

“我的命…不只是我自己的。它…也属于你姐。”

“属于那些…在乎我的人。”

“我不该那么轻易地把它置于险境。”

“让你…变成这样…”

他凝视着姐姐憔悴的容颜，心中充满了愧疚：

“看到你这样…我比自己受伤还难受。”

这番话，让王昭君猛地紧紧抱住了方依。

压抑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依依…我的依依…你终于明白了！姐姐只有你…也只要你啊！”

“你就是姐姐的全部…是姐姐活在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意和念想…”

“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因为别人，让自己陷进那样的危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