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颤抖着抚上方依的侧脸，眼神迷离，陷入遥远而甜蜜的痛苦回忆：

“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拿起弓，是姐姐亲手做的小木弓…”

“在帐篷后的雪地里…雪那么厚，风那么冷…我抱着你。

“握着你的小手教你拉弦…”

她的脸上浮现出混合着巨大酸楚和病态甜蜜的神情。

“你的小手冻得通红，却兴奋得不得了，眼睛亮得像星星…”

“第一次射中那只雪兔，你高兴地扑进我怀里，小脸蹭着我的脖子。”

“那时候的雪原，只有风，只有雪，只有我们…”

她的声音带着梦幻般的温柔，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可是现在…你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和那么多凶兽”

“还有那些贪婪的猎人…姐姐好怕…怕你像那只兔子一样…被别人…”

“姐！”

方依打断了她不祥的联想。

“我记得，姐。”

“是你…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拉弓的震颤，听到箭矢破风的声音…那种心跳加速，血脉偾张的感觉…”

“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

他感受到怀中姐姐的身体瞬间绷紧。

环抱的手臂勒得他几乎窒息，带着惊惧的力量。

方依忍着痛楚和不适：

“我知道…伤没好利索…我发誓，绝不逞强，不碰…超出极限的目标。”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目光迎上姐姐那双盛满脆弱和恐惧的冰蓝色眼眸。

“我只想…找回那种感觉，姐。”

“回到…最初你带我去雪地时的那种…心跳和专注。”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而且…我知道…你一首都在。”

“每次…每次我打猎…我其实…都知道你在后面注视着我，保护我。”

王昭君的身体猛地一僵。

环抱着方依的手臂力道骤然松了一瞬。

她冰蓝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长睫飞快地颤动。

像被窥破最深秘密的孩子，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惊愕？是被理解的震动？还是一种隐秘被揭穿的羞赧？

极快地掠过她苍白的脸。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方依的目光，但最终只是更深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帐篷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炉火的余烬发出最后一声轻微的噼啪，彻底熄灭。

帐篷内只剩下门帘缝隙透入的、冰冷微弱的灰白天光。

王昭君怔怔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弟弟。

汹涌的酸楚和无边的担忧依旧在她心口翻搅，几乎要将她淹没。

然而在那片苦涩，却悄然浮起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暖流——是欣喜。

他竟然知道…他一首都知道她如影随形的守护，却从未真正抗拒。

甚至在此刻…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接受说了出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外面太危险，想说那些凶兽和猎人有多可怕。

想说自己一刻也无法忍受他置身于那片血腥的猎场…

但所有强硬的话语，在对上方依那双清澈坦荡、盛满恳求。

同样如出一辙的蓝眸时。

都哽在了喉咙深处。

最终，王昭君闭上眼。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次，才从喉咙深处极其艰难地、用尽所有力气般，挤出一个字：

“…好。”

一个念头也是同时涌上脑海：

“让你去…但这一次…依依”

“姐姐就算燃尽最后一丝力量，冻结整个北荒。”

“也绝不会…绝不会再让你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重新将脸深深埋进方依的颈窝，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环抱着他的手臂不再那么用力到令人窒息。

却变成了一种带着无尽担忧、近乎认命。

她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只剩下最柔软的、也是最脆弱的依赖。

然而，那看似柔软的依赖深处。

翻涌的却是足以冰封万物的、名为守护的狂暴力量。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失落的固执。

缠绕着方依的几缕头发，如同…标记着不容侵犯的所有权。

帐篷内，姐弟俩的呼吸声再次交织在一起。

带着一种达成某种艰难契约后的疲惫与一种扭曲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之下，却并非只有他们两人。

在床榻遥远的另一端，靠近帐篷壁的阴影里。

卡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她一首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背对着中央那对紧紧相拥的姐弟。

呼吸平稳悠长，好像早己沉入深眠。

但那双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的紫色眼眸。

却锐利而清醒，里面没有丝毫睡意。

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姐弟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对话。

王昭君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对死亡的极端恐惧、对方依一举一动的过度解读和嫉妒；

方依的包容、对姐姐情绪近乎本能的迁就、以及那份将自身生命与姐姐情感完全绑定的沉重领悟。

每一个字，每一句带着哭腔的控诉、承诺和哀求，都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共生…寄生…还是…更扭曲的东西？

卡莎的心底一片惊诧。

她见过权力倾轧，见过虚情假意。

但从未见过如此赤裸裸的、将两个人灵魂和生命都完全绞缠在一起。

仿佛离开一方另一方就会立刻枯萎腐烂的羁绊。

这绝非亲情能解释！

它过于炽热，过于排他，过于…令人毛骨悚然。

但这些对于卡莎来说，也算不上坏事。

方依的实力，加上一个翻手间冰封千里的姐姐作为后盾。

她绝不会真的让他死在狩猎场上！

这极大地提升了方依闯入前百的可能。

一股混杂着激动、算计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在她心底翻涌。

这是机会！唯一的机会！

一个用自己精心调养他伤势的诊金，换取他进入秘库后、挑选宝物的主导权的机会！

她必须抓住。

她需要自由，需要药材，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紫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深而功利的光芒。

她无声地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重新闭上眼睛。

将所有的激动、盘算和那丝寒意都压回心底。

但紧绷的身体线条和微微急促的心跳，却泄露了她此刻绝不平静的心绪。

而在卡莎旁边，蜷缩在旧毛毡里的巴娅，此刻却睡得正沉。